再过两天是清明节。今晨随家父一起去江西灵山拜祭峨眉派张尚耀师爷。晚餐家父在酒店宴请当地的道友及家人。江西老表十有八九是“海量”，家父滴酒不沾，以茶代酒。席间初次结识了杨师叔，因与家父五年未会面，杨师叔当晚同往我们下榻的宾馆叙旧。
杨师叔是家父二十余年前的徒弟，因经常随家父去当地的二位师父家中，排除了家父与二位师父间语言交流之障碍，功不可没。之后，他也拜在二位师父门下，故与家父师兄弟相称。数年不见，寒暄一番后，师兄弟两人话入正题。家父问：“张师父教的峨眉道法练得如何？”杨师叔：“师父去世后我就不练了。师父在世时只教了练法，没有教过用法。"家父又问：“紫云派的功夫练得如何？”杨师叔：“师父在世时只是给了我一张功图，跟了他十余年，没有教过我一招一式。”家父听了后很惊讶，也不知道用何言语安抚他。杨师叔却很坦然：“我已退休在家，经常闭关养身，时而也给别人治病，看风水......”忽然，师叔又讲了一件事：前些日子，当地的一位“高人”应北方来的一位教书先生之请，邀他喝酒，席间这位先生很庆幸这次在江西见到了三位"高人"，其中一位"高人”功夫了得，数人围桌而坐，自称唯独他一人坐在了北纬三十度。杨师叔笑道：我们是地球人，不是生活在地球仪上的蚂蚁......另一位“高人”，双手一挥，两辆汽车同时急刹车，救了一位女孩子。杨师叔答道：是那两位司机同时发现了那个女孩子。
晚上十点，我送师叔下楼，替他叫了一辆出租车。回房间后，家父问我：“从师叔身上你学到了什么？”，略思片刻，我答道：“无欲不争，无怨无悔，真实无妄。”
翌日六点起床，置办祭事用品后，叫了辆出租车去灵山左溪村，行程二十公里，来到张师爷的儿子家中。在师爷的遗像前摆上供品，点香磕头后，家父与我谈起了张师爷的事。
师爷世代崇尚武术，家传中药秘方。年轻时传授武术，足迹遍及赣、闽两省，弟子数以千计。中年后在中南殿修行，以中草药行医为生，很少有人知道他懂得峨眉道法。家父是他所收三位道法弟子之一。师爷传法之时六耳不传，对在坛前焚香请师的动作都有严格的规定。本门道法共有五雷斩、推山诀等十三种绝技，通常的道法包含符、咒和手印，而本门的道法除此以外，在咒语的后面还有秘诀，其用词多取自花草树木、山川冰雹、飞禽走兽......不到最后时刻，是不会将此秘诀告知弟子的。以他的话说，三把钥匙，我现在只能给你们两把。
二十年前，因山里通讯条件所限，家父每次去灵山都无法事先电话联系。九五年初冬，突然起意去灵山拜见师爷，凌晨三点下火车，租车到师爷家中，师奶闻敲门声开门后，对家父说：“金良，你师父不行了......”步入师爷房中，只见房内家具都已清空，只留一张床，准备在此设灵堂。此时师爷神志清晰，见家父在他床前，脸上露出微笑，遂拿出三本师爷手写的峨眉道法的法本交予家父，并说：“师父所授之法慎用，匪人莫传。”能成为灵山峨眉派之衣钵传人，家父深知肩膀上的分量之重。家父拿出带去的一支高丽参，请师奶煎后给师爷服，无奈“独参汤”也未能留住师爷，一小时后安祥地闭上双目。按当地的风俗，半月后故人方能入土，家父只得暂回金华，半月后，重返灵山送师爷上山。
中午，师爷的儿子及孙子带我们上山扫墓，途经中南殿及师爷的祖屋，我便用手机拍照留影。墓志铭‘武术真炼垂青史，忠诚行教桃李艳’耀眼夺目；触景生情，家父即兴赋诗：雾罩灵山几千秋，潺潺左溪万載流，南殿学法藏五味，先师点拨梦中求。我们在墓前焚香叩首后，家父告知我，学道法要认祖，否则只能是无源之水，无法长流......
下山途中，家父又与我谈及师奶的事，师爷去世后，师奶曾两次步行山路十余里，带家父去师爷的师兄弟泮师爷家中学法，并对泮师爷说：“我老头子已经去世，我把这个徒弟托付给你了......”师奶老年时中风偏瘫，每逢家父去探望她后离别时，师奶总是依依不舍，紧紧握住家父的双手流泪哭泣。家父说：“如今师母也过世多年了，往事历历在目，师母对弟子的呵护之情应永记心头......”
返回张师叔家中等待开往城内的公交车，我们见到了张师爷的五个重孙，家父给每位一份见面礼。家父说：“父母赐予骨肉之躯，师父授予生存之本，师父之恩是报之不尽的。”话音刚落，其中一位一岁半的男孩走到家父面前直呼“爷爷”，并用左手指指着他自己的右手腕，一块八公分左右的黑色胎记显而易见，家父嘱其父亲找来一根稻草，在家门口施以寄法。临走时小孩还走到家父身边频频招手......家父深有感悟：凡事皆不必刻意......
当晚十一时，我们顺利返家，在火车上，家父对我说：“法不宜多，关键是自己对所学之法的理解和领悟，有些法一辈子都不会去用，应抱着爱好、探索、实践、传承的平和心态学法......”
夜深人静，彻夜难眠，家父登山时，每上一步都要紧紧抓住山上的毛竹，脚踩落叶，稍不留意就会滑落山脚......此情此景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之中回放......
通圆2014年4月3日